[第1楼]

　有一个幽灵徘徊在中国和外国的传说里，那就是龙。但中国的龙和西方的龙大不一样。在我们的祖先眼里，龙很神圣。“鳞虫之灵者曰龙，介虫之灵者曰龟，羽虫之灵者曰凤，毛虫之灵者曰麟，裸虫之灵者曰圣人。”鳞虫就是长鳞的动物，胖头鱼、眼睛蛇什么的，龙是它们的总领导；裸虫就是浑身光光没有毛的东西，即人（老外大概不能算“裸虫”）。龙跟人的最杰出代表，即孔二爷，是一个级别的。在西方呢，龙只不过是种怪兽，破坏性很强，有的还专喜欢吃美女，于是成为某些骑士泡妞时的牺牲品。
　　不过，中外的龙还是有很多共同点的。第一，它们的外形都庞大骇人。中国龙能变化，大起来超过泰坦尼克号，小的时候能放进铅笔盒里。它的模样很“混血”，身上仿佛有蛇、牛、鸡、鹿、鱼的多种基因。《山海经》里有一条烛龙，睁眼为昼，闭眼为夜，呼气为冬，吸气为夏，不知道身体有多大。外国龙要老实点，差不多就是大蜥蜴而已。
　　第二，它们都是海陆空全栖的生物。它们都能飞，能游泳。中国龙一般是生活在有水的地方，“海为龙世界”，不仅海里有龙，河里还有淡水龙，连泉眼里、井底下都有小号的龙，像居委会主任一样管理着它那片地方。龙能飞行，老外因为脑子死板，认为只有长翅膀的东西才会飞，所以硬给龙安上了机翼，有时是蝙蝠翅膀，有时是扑楞蛾子的翅膀。中国人比较浪漫，知道宇宙中有反重力这种东西，于是我们的龙不长翅膀，飞翔起来“无象可循”。但是，中国龙好像没有水就飞不起来，《聊斋》、《阅微草堂笔记》、《夜航船》等书中都有类似的故事，龙在飞行中失事迫降，或者被上级处罚贬到人间受苦，直等到下大雨才飞走。这么看来，中国的龙是一种以水为动力的飞行生物。有趣的是，中国和外国的龙，在陆地上都不太灵光，着陆后往往被欺负。这个特点是意味深长的。
　　第三个共同点，它们都有特异功能。外国龙会喷火，这就注定了它是一种害虫。焚烧庄稼、攻陷城堡，都是用火。而中国龙则助人为乐，经常兴云布雨。一旦某地干旱，就到泉眼或者龙王庙里，奉献一些全猪全羊、童男童女、月光宝盒什么的，龙一高兴就人工降雨了。据说古代有的人还可以分辨“天雨”和“龙雨”，大概“龙雨”有鱼腥味吧。
　　第四，它们的寿命都很长，生存能力也都非常强。
　　第五，它们一般都是充当守护神的角色，所守护的无外乎水源、墓穴或财宝。
　　还有第六第七……我耐烦说，你们也不耐烦听了。总之，这是一个谜，为什么中国和外国都如此迷恋龙？龙是传说中的幽灵，还是确实存在过的生物呢？
　　如果说大地上真的曾经生活过龙这种东西，我们就面临着几个难题。一是它们现在到哪里去了？中世纪的欧洲和中国盛行龙的故事，仿佛那是它们的鼎盛时代。仅仅几百年间，龙就灭绝了吗？或者说，残存的龙像尼斯湖怪兽一样隐藏在人迹罕至的地方？要知道，现在地球上没被人糟蹋过的处女地已经不多了。第二个问题是，它为什么没有留下遗骸或者化石？对此有种无法反驳的回答：地球上已经灭绝的生物，有很多种都没有化石。也许龙的化石就在地层中，只不过我们还不曾发现。如果在不到一千年前，龙还活跃在欧洲城堡上空或者中国的江河湖海里，那么它们还来不及变成化石，也可能早就腐烂了。但这种回答自身有个缺陷，就是它同样无法证明龙的存在。
　　第三个问题是，龙属于生物学里的哪一门，哪一纲，哪一目，哪一科呢？龙是卵生的，大概每一个古代人都同意这一点。那么它们大概是爬行类或鸟类，或鱼类。鸟不长牙，鱼和爬行类都不会飞；并且，至今没有发现哪种动物既有四肢又有翅膀。所以，龙只能属于一种我们尚不知道的生物门类。对生物学家来说，这是个笑话，也是种侮辱。
　　据我所知，有些人在致力于考证龙的存在。我认为他们是不会成功的。合理的说法是，龙是人造的图腾式生物。
　　我们仔细看看中国的龙吧，它的外形的骨干是依据什么创造的呢？修长的躯体，浑身的鳞甲，四肢的形状，长长的尾，隆起的眼眶，长嘴巴和尖牙，鼓突的鼻孔……这一切都指向一种我们并不陌生的动物——鳄鱼。
　　唐代文学家韩愈写过祭鳄鱼文，说明唐朝人已经认识鳄鱼了。但在更早的时代，在远古，中国人看见鳄鱼肯定曾惊恐莫名。鳄鱼可怕的外表，巨大的力量，凶猛的性情，出没于深不可测的洪涛中的能力，一切都足以令原始人类敬畏。在那时，大自然是神秘、可敬，甚至恐怖的。而相对人类比较熟悉的陆地来说，水下世界要恐怖和深邃得多，几乎完全是陌生的。水里的鳄鱼也就比陆上的虎、象更为可怕了。传说禹铸九鼎，上刻一切凶禽猛兽、魑魅魍魉的形象，好使愚民认识危险，躲避灾难。先民就是用这种办法来教育同类，他们把鳄鱼的样子刻在洞壁上，告诉孩子们，不要靠近这种巨大而危险的生物，它是龙，是兴风作浪、吞没生灵的可怕魔鬼。崇拜力量的原始人渐渐把鳄鱼神化，变成了主宰水域的神兽。
　　我相信龙的形象是诞生于中国南方，和北方比起来，南方文化由于地域与自然环境的影响，原始神秘色彩更浓厚，“五通”、青蛙、蛇……他们都崇拜，鳄鱼就更不用说了。那时候，人的绘画水平比达·芬奇差得太远，鸡蛋勉强能画圆，鳄鱼就越画越不像了。一个爸爸教育孩子时，不会拉着他跑到水边，指着鳄鱼说：“该物危险，严禁冒犯！”他大概是在地上画条鳄鱼指点一下，而他画的鳄鱼又是模仿自记忆中他爸爸的作品。这样一来，画中的鳄鱼有时画长了，有时画细了，有时多了个角，有时尾巴又变扁了。岁月流逝，气候变动，鳄鱼渐渐在湖泊沼泽江河里减少，迁徙或者消失了。而一代代的人还在用壁画教育孩子——我们知道中国人是多么重视传统。画中的生物就成为了传说。传说中的东西永远比现实中的更可怕，也更神圣。“龙”是水中主宰这一信息，深深地刻进了南方人口耳相传的历史里面。中原势力侵入南方之后，把那里的文化也汲取了一部分，包括龙的传说。
　　春秋时代，孔子到周朝拜访了老子后，盛赞他是一条神龙。那时龙的地位已经相当高了，但还没到至高无上的地步。看过《射雕英雄传》的人应该对“降龙十八掌”很熟悉，那些招数多半是《周易》里的爻辞。亢龙有悔，见龙在田，龙战在野……《周易》当然并不是周文王演绎的，是后人依托而作。但可以肯定时代相当的早。“九五飞龙在天，利见大人”一句，使龙成为最神圣的皇权的象征。
　　封建时代的中国人曾经迷恋玄学、数字、符号，九是奇数也即“阳”的顶点，五则位居十以内五个奇数的中间，又是顶点，又是中心，至高无上而又四平八稳，这个位置当然只有帝王能坐。飞龙在天便是皇帝登位后的写照。
　　龙外形上的某些特征，如鹿角、蛇身、鸡足等等，大概是后来加上去的。原始神话演变为成熟的宗教或文化，图腾形象也经过了加工和完善，不够堂皇、不够完美的地方都加以修饰。其中的蛇身值得探讨。古代人也崇拜蛇，而且，直到清朝，人们都相信蛇可以长到无法想象的巨大，并可以飞行。龙跟蛇的混淆，我认为来自印度文化的影响。佛教典籍中有所谓“天龙八部”，印度人所说的龙其实就是巨蛇，那些蛇能够腾云驾雾，庞大无比。中国人拿来和以前的龙一杂交，就变成现在这样了。
　　龙是水域之王，则跟雨大概有点联系。南方沿海的古人们，往往能看到一种极其壮观而骇人的自然现象，就是龙卷风。乌云与水面之间连接着长长的蜿蜒的柱子，这是什么啊？他们想，一定是龙。龙在干什么啊？肯定是在吸水！接着大雨倾盆而降，嗯，龙来下雨了。有时侯，雨里面还有活蹦乱跳的鱼虾呢，这还不说明问题吗？明明是龙把这些小动物连着水一起吸上去了。前面提过，龙在旱地上往往很无能，被人欺负了也没办法。这又证明了“龙”的原形是水栖生物。还不信吗？你听听扬子鳄的外号叫什么？“猪婆龙”啊。
　　人类心理有个特点，就是自我暗示。一旦相信了有龙，则看到什么奇怪神秘的东西，都会猜疑它是“龙”。清代纪晓岚的《阅微草堂笔记》中有一则是记述“见龙”的，大意为某人曾在极晴朗的白昼看见天上有飞龙（一般地说龙只在大雨大雾时出现）。那条龙宽宽扁扁的，奇怪的是四足、尾巴也宽扁如船浆，摇摇摆摆，在天空中游动自若。好一会儿才飞走。
　　纪晓岚大概不会故意骗人，虽然我对他的《阅微》当中那种礼教气和民间老太太式迷信有些不满。我们不信龙，所以一见他的描述，想象力就直指一种天空中的人造飞行物体——风筝。中国民间自有能工巧匠，可以把模拟动物的风筝制造得惟妙惟肖。何况世上并没有龙，龙的形象本来就是一种想象而已。“画鬼易，画马难。”世上没有的东西最容易“写生”。
　　前一阵报上在争论什么是“科学的怀疑精神”。我想所谓科学的怀疑精神就是在无证据的前提下不轻易相信神秘的、荒诞的、热闹惹眼的，乃至伪权威的东西。纪晓岚所记载的那个人，一见天上有长条形的飞行物体，就“怀疑”是龙，乃是所谓“迷信的猜疑”。当然，猜测是对的。我说那个东西是风筝也是猜测而已，没有证据。但风筝总比龙有点科学根据吧？
　　对外国的龙，我没什么发言权。但那种东西看上去很简单，明显是由没文化的人生造的。西方文化有几个来源，其中之一是两河流域的苏美尔文明。据说，有些苏美尔人在国破之后流浪到印度，建立了印度的原始文明。那么对蛇的崇拜也应该存在于西方人心里，实际也是如此。圣乔治的时候，人们的生存条件很差，艰苦不必说，还时刻伴随着危险。乔治先生杀了条大蛇，就被看作了不起的英雄了。后来他的后代一想，只杀了一条蛇多掉价啊，所以硬说他宰的是龙。
　　我们瞧瞧外国的龙。跟恐龙差不多，是大蜥蜴长了翅膀的模样。这说明古代的外国人也很重视科学，他们一定研究过龙在生物学上的门类，觉得它跟蜥蜴最相似。说实话，爬行类是地球上外形最丑、最可怕的动物了，如果魔鬼在地面上寻找代理人，一定会从爬行动物中挑选。这也许就是西方把龙的形象如此定位的原因。外国的龙多半是邪恶、贪婪的，它们代表了大自然神秘莫测、狂暴不羁、破坏性的一面。而相对于龙，屠龙的骑士则是人类力量的象征，他们维持和平与秩序，征服无序而敌意的自然界。
　　与我们不同，性情暴烈的欧洲人崇拜火的力量，他们把这种力量给了邪恶的龙。因为在撒旦的地狱里，“硫磺火永世不熄。”这样，龙就变成了会飞的喷火大蜥蜴。
　　说来说去，龙其实是一个文化课题，而不是生物学课题。研究一下人们对龙的看法是很有意思的。中国的龙已经彻底成为历史殿堂中的浮雕，而想象力丰富、惟恐天下不乱的老外们却还讨论着龙是否存在。
　　圣乔治太早了，我这里有一条比较近的信息，似乎是龙存在的证据。
　　1942年，在非洲纳米比亚，有一位年轻的牧人迈克尔在野外看护着他的羊群。他听见一种强烈的哨音，仿佛“劲风吹过管子”。他想不出世上有什么东西能发出这样古怪的声音。当他回过头去时，看到了终生难忘的恐怖景象。一条巨大的“飞蛇”向他扑来！这条巨蛇头上长着角，放射着奇异的光芒。怪兽落在地上发出轰然巨响，离迈克尔不过几米远！年轻的牧羊人拔腿便跑，把羊群丢给了身后的怪物。　　这是1942年啊，蒙昧时代早已过去了，竟还有人相信这种谎言吗？我猜，是迈克尔先生不知为何丢失了他的羊群，无法向雇主交代，才编了这么个故事。如果羊被狼吃了，也许需要赔偿；可被龙吃了呢？是条大新闻啊。
　　这里还有一则更早的故事：1892年，三位旅行者路过美国华盛顿州北方的Chelan湖。他们决定在湖中洗去一路的征尘，于是三人跳进水里。但在沐浴时，一个人被一只不明生物抓住了。怪物像一头巨大的鳄鱼，不过腹部是纯白色的，而且有一对厚厚的皮革般的翅膀。另外两人用刀和石块拼命地攻击，但对它那坚硬的鳞甲是无济于事的。终于，怪兽带着它的牺牲品离开了，再也没有出现。
　　这件事牵涉到人命，就比较复杂了。我觉得有两种合理的解释。一，他们确实遭到了水中怪物的袭击，不过那怪物是条鳄鱼。两个幸存者由于被吓得魂飞魄散，没有看清袭击他们的东西，在复述事情经过时也语无伦次，给人以错误的印象。或者，他们认为三个人打不过一只鳄鱼太丢脸了，索性撒了个谎。
　　另一种解释是很坏的。这两位“幸存者”也许是谋杀犯。他们出于某种目的共同杀害了第三个同伴，然后编造了谎言。旅行者被“龙”吃掉，是没人敢下水搜寻证据的。于是一桩罪行就被掩盖了。
　　怎么样？跟这种披人皮的怪兽比起来，还是那些长翅膀的喷火大壁虎更可爱吧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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果盒见底，用花糖纸覆盖，我是一个虚伪的小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