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球体 by 柳文扬

会议中只有三种衣著:军服、黑西服和藏青色中山装;只有两种头发:花白或纯白;只有两种声音:“毁灭它”、“保留它”。
林坚坐在唯一的旁听席,温和而悲伤地沉静着。
他记得这个会的最初起因。公元2004年7月5日,各大报纸在不同的版面登出了那条消息。
新华社消息:
四川三星堆考古现场又有新发现。从2004年5月1日开始,考古学家对三星堆遗迹进行了第三次发掘。昨天,在深处土壤中发现了小片锈蚀金属,经检测,证明是一种稀有元素——锝的合金。
有关专家说,锝是仅存在于实验室内的元素,因为它的半衰期为二十万年,也就是说,地球上天然的锝,在亿万年的地质年代中应该早已衰变殆尽。那么在三星堆遗址发现的锝元素,一定是人工制造的。
数千年前的蜀人掌握了人工制造元素的技术?或者,这合金是外来文明遗留在地球上的“名片”?

林坚还记得,在树丛碧绿、繁花如火的大院里,在眩目的太阳下,自己训斥着高明:“你完了。就你这张嘴……‘有关专家’!你是专家么?你有权向记者透露我们的发现么?”
那时高明说:“我没想透露……我是向他解释锝的问题。”
“你想过没有,如果我们有更进一步的发现,又怎么向新闻界解释?”林坚脸色冰冷,眼里冒火,“你跟我过来。”
高明跟着恼怒的所长穿过大院,打开一扇紧锁着的门,进入了一条走廊,然后在走廊尽头又打开一扇门。
门里边是一道楼梯,通向深深的地下室。高明瞧了林坚一眼,林坚说:“下去。”
高明慢慢走在前面。林坚忽然有点滑稽地想:“他一定在疑心:底下会不会有两个拿枪的人,以泄露机密为罪名把他当场处决?”林坚顶了他一下:“快!”
地下室里没有拿枪的人,倒是有两个穿白大褂的。林坚抓着高明的衣襟,把他拽到一个用大块白布蒙住的圆东西旁边。
林坚盯着高明说:“你打算怎么跟记者解释这个?”他一把扯掉白布。高明吸了一口冷气。
白布下面是一个直径一米半的金属球,刻满古朴奇异的花纹。有些地方在悠远的岁月中遭到锈蚀,剥落了一些碎片。
“这是……这是刚挖出来的?”高明嗓子发干地问。
林坚说:“就在你对记者‘解释’之后的第二天。”
“这个发现太伟大了……”高明低声惊叹。
林坚冷冷地说:“你再到它背面去看看。”
高明转到金属球的背面,发现它是空心的。因为有一处金属壁上,留着一个直径三十厘米的圆洞,好像打开了一扇窗户。窗内散射出淡淡的绿光。高明弯下腰,把脸凑近了窗口。
他突然惊叫一声,往后摔倒在地。他的手、嘴唇和整个身体都颤抖着。他仰起脸,来回看着林坚和那两个穿白大褂的同事。
那三个男人都一言不发。
“里面……里面有……人……”好一会,高明才说出话来。
林坚说:“那不是人。”
“对,不是人……”高明恐惧地瞧了金属球一眼,“里面是个小魔鬼。”
这时候,有两辆黑色轿车驶进院门,停在繁盛的花丛里。一分钟后,一架直升飞机轰鸣着降落了。

火光熊熊,照亮了亩许大的圆形空场。此圆之外,全部大地暗黑一片。呜咽般的歌声飘摇在原野上,渐渐凄弱如虫鸣。星空高远而冷漠。圆场中央安放着金属球,那个矮小的大神就端坐在里面,坐在窗内的荧荧绿光中。它不言不动,然而凝望着窗外。它的目光就可以征服世界。大神,你从哪里来?你何其伟大。
人们舞蹈着围上来,却又恐惧地退后。炽烈的大火都没有使窗口的绿光减淡。金属球表面的花纹映着火光,如同在妖异地流动。野狼、野虎,及不知其名的神兽在原野深处长叫。几个人,男人和女人,被狂热地推出来,在圆场中间跪了下去。歌声骤然停止。
大神,请接受我们的血,我们的生命。后面那个高大的男子举起碧玉斧,向跪着的人头上砍下。

林坚打个冷战从幻觉中惊醒,他的眼睛正对着发言的6号。与会十三人中,大半的面孔都在报纸与电视新闻上为人熟知,6号却例外。然而林坚知道他的名字:周亚南。他是“临时小组”的组长。
周亚南在讲话,他在列举毁灭金属球的可能有效的方式:“炸掉它;把它沉进海底;把它深深地埋起来;用火箭把它送入太空……”
而8号马上说出圆球可能带给我们的好处:基础科学与实用技术上的巨大进步,物理学、天文学、医学……可以在航天和军工技术方面拥有使对手胆怯的优势。
周亚南反驳说:“可我们还不知道它是什么,它从哪里来,怎样来,为何而来……”
林坚也在想着这一串问题。前些天,在“临时小组”的实验室里,周亚南提出过一个比较专业的疑问。

“一个重要的问题是:为什么要用锝的合金制造这件东西?”那时,他来回扫描着三个年轻组员的眼睛。
一位戴眼镜的小伙子从窗口往里瞧着:“这是什么?一艘飞船吗?还是一具棺材?”
另一位说:“不是飞船,看不见发动机。”他有一颗英俊的光头。
“先不要猜测,我们应该观察。”最后一个小胖子说。
眼镜很礼貌地转过头来:“林所长,您来看看,我觉得里面这个‘人’有点像三星堆的什么什么……”
林坚点点头。“临时小组”邀请了他,从考古方面提供一些有用的资料。他已经向窗内看过几百遍了。三星堆出土的青铜纵目人面具,与那个小魔鬼几乎一模一样。这暗示了某种激动人心的可能性。而且,他毫不怀疑那小魔鬼是一个活着的生物,虽然它一动不动,这个姿态也许已保持了千百年。当古人透过窗口看到它时,心中会升起怎样的恐惧啊。
他也记得圆球里面的其他东西。小魔鬼身边围绕着一圈仪器,它手里捧着一张银版,但从窗口只能看到银版的背面。林坚想瞧瞧银版正面有什么东西,想得都要疯了。
“发现它的地方还有些什么东西?”周亚南问道。
林坚说:“那是一处祭祀坑,在它周围有铜豆、陶樽,金杖,还有非常罕见的人殉。”
“被杀掉的人?”光头问。
“是的。祭神的牺牲品。古代的蜀人也许把圆球里面的‘人’当作了祖先或者神,所以按照它的形象铸造了那些面具和偶像。”
“他们是怎么得到这个圆球的?”小胖子忍不住问。
眼镜说:“可能是在几千年前的一个晚上,圆球从天空降落在三星堆……”
“古代人拿着鱼网和弓箭俘虏了它,把它摆在祭祀坑里。”光头接着说,“那可能吗?”
他一边说,一边用手指弹了弹透明的窗口。但是,没有声音发出来,这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。
“再弹一下。”周亚南说。
光头又弹了几下。他的手指被阻挡,可是没有声音。
眼镜凑过去,伸出手,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窗口。他低声说:“太奇怪了……什么材料能有这种触感?”他忽然回头道,“我想用分光镜检测一下。”
周亚南同意了。
使用分光镜发现了第一个不可解之处。光线无法射入窗内,小圆窗仿佛是用单向透光的材料制成。
“光线到哪里去了呢?”眼镜用手电筒照射着圆窗。没有在固定平面上形成的圆形光斑,光束只是凭空地消失了。所有人都入迷地看着窗口。
胖子忽然低声说:“它没有反射!”
光头伸手抚摸窗口:“这怎么可能呢?没有绝对不反光的固体,尤其是这种透明镜面……”
胖子神秘地问:“你在这个窗口看见过自己的影子吗?”
大家都沉默了。这面小圆窗不可思议地吞没了外界射向它的所有光线。
眼镜旁若无人地说:“我想试试它的硬度。”然后在周亚南同意之前,他已经叫人把全套工具拿了进来。
先以摩氏硬度法测量。硬度笔的笔尖上镶嵌着从滑石到金刚石的小碎片,用来刻划圆窗的表面。但即便是金刚石,也没能在它上面留下划痕。
眼镜兴奋地拿起维氏硬度仪,用它的金刚石锥在窗户表面加压。但是没有造成压痕,用放大镜也看不到痕迹。
光头在旁边小声说:“怎么可能呢?怎么可能呢?”
眼镜说:“是不太可能,这窗户材料的硬度接近无限大……”
胖子骇然说:“地球上有这种材料么?”
“也许是一种我们不知道的合成材料。”光头说,“单向透光、不反光、硬度无限大……”
林坚以新的敬畏之情靠近圆球,他又往窗内看去。里面那个“人”好似一尊雕像。
实验室的门被拉开,另一位小组成员站在门口说:“锝的半衰期测试结果出来了。这个圆球已经有二百万年的历史。”
林坚的心里一沉。二百万年!他研究的任何东西都没有经历过这么长久的岁月。
“那么,它已经死了。”他自言自语。
眼镜在旁边说:“您是说这里面的雕像吗?”
“它是一个‘人’。”林坚说,“不过,两百万年……它应该早就死了。”
眼镜坚持道:“这个东西没有表现出任何生命迹象,它是个很逼真的雕塑。”
林坚轻轻在圆窗上敲着:“你从这个角度看一看它的眼睛。”
眼镜按照林坚的指点,从窗口的边沿直视着“雕像”的眼睛,他的目光和那小魔鬼的接触了。
眼镜低叫一声,后退了一步。
“它是活的!”他恐惧地说。
的确,那双眼睛是属于活物的。它们直视前方,目光深邃。任何人接触到这目光,都会感觉心弦被猛烈地撞击。它整个身体也姿态生动,呼之欲出。就仿佛一个人刚刚坐在椅子上,刹那间被冻结在这一瞬息里,冻结了二百万年……
“冷冻舱?”光头猜测着,“什么样的冷冻舱能保持二百万年呢?”
胖子说:“我们应该看看圆球里是否真空,如果有气体的话,我想知道它的成份。”
“有个办法可以知道——光谱分析。”
几种林坚不认识的仪器被推进来,几个人在那里摆弄着。周亚南在旁边小声对林坚解释:“每一种元素在气体状态下受热发光时,都有自己的特征谱线。如果它温度较低,就会从背后射来的光线中吸收能量,在光谱上的同一位置形成暗线。这两种谱线就叫做元素的发射线和吸收线。现在他们就是在利用吸收线检查圆球里的气体。”
“氧,氦……是地球大气。”很久之后,胖子作出了判断,“成份几乎和我们呼吸的空气一样。或者说,是二百万年以前的地球大气。这是个空气保鲜罐头。真不可思议!”
这个球舱,它在地球上经历了两百万年的漫长岁月。它曾经看到周口店山顶洞的火光,曾经听到猛犸的吼声,曾经沐浴过远古的星光。而我们还不知道它来此的目的。
光头的眼睛里忽然闪动着恐惧:“二百万年!我有个想法……”
“天啊,”眼镜说,“我也这么想……”
大家都看着他。
眼镜指着窗口:“为什么这东西这么硬?地球上本没有比金刚石更硬的透明材料。唯一的解释是:这里是nothing,一无所有。”
“一无所有……”周亚南重复着他的话。
眼镜继续说:“这层透明的窗口,其实是一个界面,我们的空间和窗内空间的分界。内部时间比外面慢得多,以至于外部世界经历了百万年时光,里面却仅仅过了片刻。光在窗内的速度接近于零。旧的光线经过百万年才慢慢射了出来,新的光线却照不进去。窗户表面绝不反光,金刚石也无法划伤它,就是这个原因。”
周亚南目瞪口呆:“那么,这是一个,这是一个……”
“在某种意义上,它是一种时间旅行装置。”眼镜替他说了下去,“里面的‘人’在二百万年前开动了它,为的是在瞬间跨越漫长时光,看一看很久以后的世界。这也解释了它为什么用锝合金制造球舱——锝的半衰期不太长也不太短,正好用来做‘时钟’。当合金中锝元素的含量低到一个临界值,自动装置就会让机器停止运转。”
光头说:“那个‘人’不怕这二百万年里,有什么东西伤害自己吗?”
“它坚信,地球上的生物在这段时间里不可能拥有那种力量。三星堆的古人又把它怎么样了呢?他们无意间发现了它,却只能把它供在神圣的祭台上。”
“天哪……”林坚凝视着那个窗口,“那就是说,里面的‘人’依然……”
“它还活着!”眼镜大声说。

绕着圆球走了一会儿,周亚南说:“如果你们的猜测正确,它就是一颗定时炸弹。”
“定时炸弹?”林坚重复了一句。
“谁也不知道这个时间旅行装置最后的‘目的地’在哪里,不知道那个‘人’把旅行时间定为多久。很可能就是明天,很可能就是现在,里面的定时钟随时都会敲响——我是打个比方。如果那个‘人’恰恰把旅行终点定在我们的世界,2004年7月,怎么办?”
胖子擦了擦脸,他老爱流汗。他说:“难道,您不想跟它说两句话?”
“我们的选择会决定世界的命运。”周亚南缓慢地说,他仿佛无意地看了林坚一眼。
林坚沉吟着说:“我们很像那些三星堆的蜀人。他们在几千年以前捡到了这个圆球,我能想象它在当时造成的恐惧——蜀人们完全被它征服了。几千年后,轮到我们了。”
周亚南绕着圆球走了一圈,忽然抓起那支手电筒,猛地向球舱的窗口砸下去!
所有人都惊讶地呆望着。没有声音,手电筒从组长手里被弹飞,分解成几部分,划着弧线落到远远的墙角。
周亚南汗湿的头发垂在额际,他虚弱地说:“想一想,我们都好好想一想,怎么处理这个东西。”
当晚,圆球和“临时小组”所有成员都被送上一架飞机。被临时拖延起飞时间的乘客们,在候机厅里惊讶地目送这架由MG-29护航的飞机消失在夜空中。

大汉领着几位最强壮的男子,用木棍把金属球往山崖边慢慢推去。他们不敢用肉体接触这件邪恶的东西。快要到了,大汉怒喝一声,众人一起使劲,圆球滚出山崖,落下去。
等他们绕道去查看自己的成果时,发现山下的石头都被撞得粉碎,而圆球安然无恙。大汉跑到圆球旁边,窗口仍然放射着绿光。他举着铜杖护在前面,移近身去。刹那间,他的脸因恐惧而扭曲。他大喝着,用铜杖狠狠地敲打窗口。没有声音,但铜杖遇到了神奇而坚硬的阻力,被弹起来。大汉扭头望着他的追随者,他们都面如土色退得远远的。大汉又怒吼了几声。
熊熊烈火吞没了圆球,所有人都受不了烈日般的炽热,围在几十步之外。他们呆板的脸上都流淌着汗水。专门有人往火海中投放干柴。大汉不安地来回走着。
火一直烧到晚上,才渐渐熄灭。当夜风吹散了最后一丝余热,圆球那可怕的轮廓依然矗立在大堆灰烬之中。窗口还是诡异的绿色。
大汉口中低声念着什么,一步步走到圆球近旁。他用铜杖击地三次,探头向窗内窥视。
他看了一眼,发出号哭般的大叫。他转身跑到二十步外,面向圆球跪倒,膜拜下去。
在他身后,所有人都跪下了。

昨夜,林坚从噩梦中醒来后再也睡不着了。看看表,才夜里十一点。他有种强烈的预感,似乎要发生什么事。他爬起来,穿好衣服,向放置圆球的实验室走去。
实验室里有人,周亚南和眼镜他们都在。眼镜正用钻头钻着圆球的金属壁。
“你们在干什么?”林坚惊问。
光头说:“我们想了一晚上。里面那个‘人’手拿银版,银版上肯定有些关键的信息。但是从这个窗口看不到银版的正面。只有从圆球背后,靠近那个‘人’肩膀的位置钻一个孔,把微型摄像头从孔里伸进去,才能看到。也许这就能解开一切谜底!”
“好主意,我也很想看看……”林坚说了一句,就坐在椅子里。
眼镜已经钻好了孔,胖子拿来摄像头,小心地放进去。在他们背后的大屏幕上显出了令人激动的画面--从以前没有想到的角度观察圆球内部。一个巨大的黑色物体遮住了视线。
“这是它的肩膀!稍微高一点……低一点……偏左……啊,你们能想象这个吗?快把它放大!”
摄像头的角度经过了调整。银版正面显示在大屏幕上。
大家不禁面面相觑。银版上刻画的不是什么神秘的符号,而是一对站立的裸体男女。无论相貌和体型,都与今天的人相差无几。
“两百万年以前,它就画出了现代人的样子?”胖子说。
没人回答他。每一个大脑都紧张地运转着,思考任何一种可能性。
几分钟之后,眼镜字斟句酌地说:“这也许是它的预言。它预见到今天的人类可能会长成这副模样,于是在银版上刻了人像,然后乘坐时间机器到未来去验证。”
光头说:“只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预言,就制造这台时间旅行机?”
谁都知道眼镜的推断不太合理。
林坚吸了几口气,仿佛鼓起了勇气,缓慢地说:“大约在二百万年前,非洲南方古猿的某个分支,终于有了里程碑式的进化成果。它们是地球上第一种可以归入人属、可以称为‘人’的动物。而这个圆球也恰恰是在二百万年前制造的……”
眼镜惊讶地,然而又是赞叹地望着林坚:“您的意思是说……”
“我没肯定,那太可怕了。”林坚摇着头。
“可这个解释非常合理。”胖子说,“圆球里的‘人’不知从哪里来到地球,它发现南方古猿是一种很有希望的生物,于是对它们做了点什么,在进化道路上稍微推动了一下。它预想了这种生物在遥远的未来会成为什么模样,并且把这个样子刻在银版上。怎么才能验证它的实验成果呢?它制造了时间旅行器,把‘目的地’定在大约二百万年以后……”
“二百万年?”周亚南下意识地插了一句,“那就是现在呀。”
“我只是说‘大约’。”胖子说,“而且,很可能所有的猜测都是错的。如果这个‘人’在非洲改造了南方古猿,它和圆球怎么会出现在亚洲呢?……我们什么都没弄清楚。”
“可能它又来到亚洲,才制造了圆球;或者是猿人把它带过来的。”眼镜沉吟着。
林坚说:“假使那个猜测成立,就意味着全部文明史都要改写!地球人类不是自行产生的,而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被外来生物制造的。人们能接受吗?”
“我们的工作就是发现,发现客观事实,然后把它公诸于众。”眼镜说。
周亚南抬起眼睛:“你担不起这个责任。”
他在实验室里踱来踱去,双眉紧皱。林坚发现,他额头上那些被汗水沾湿的黑发里,竟然多了一些耀眼的银丝。
眼镜的目光来回看着周亚南、林坚、圆球,和大屏幕上的那片银色。
周亚南停住脚步,咬紧牙关,从他颤抖的双手看来,他心里极不平静。
“我们应该毁掉这个东西。”
“什么?”几个年轻人齐声叫起来。
周亚南说:“我说,这个东西不能留下来,应该毁掉!”
实验室里一片寂静。大家都知道,无论从本人地位还是拥有的权力来说,周亚南都可以下令毁掉圆球。年轻人们注视着他。
“时间可以在一个小空间里变慢,外星人在二百万年前来到地球,现代人类不是自行进化产生的……这些信息公布出去,会造成什么样的混乱?”周亚南说,“更何况,圆球里的‘人’随时都可能出来。它将给我们的世界带来什么?它对人类文明是友善的还是敌视的?它掌握的技术对我们来说无异于魔法。我们还只是婴儿,这太可怕了……”
眼镜嗫嚅着:“我们为什么不能从好的方面看问题呢?它会带来技术的飞速进步,它能消除人类的疾病和贫穷……”
“你想得太好了,”胖子说,“它不是魔鬼,可也不是救世主。”
周亚南看了看他,说:“明天,我会请求召开一次特别会议,决定这个圆球的命运。”
他停了一会儿,又说:“也就是世界的命运。”

“现在来投票吧。”一直没有发言的1号说,“同意毁掉它的人,请举手。”
8号反对道:“请等一等!我们不能就这么仓促决定。这是一个时间旅行机呀。”
周亚南说:“还没有确定。实际上,我们对它几乎一无所知。”
11号站了起来:“西昌卫星发射中心有一枚火箭正准备发射。在4天之内,我们可以对它完成改装,用它能把这个圆球送到木星以外的行星轨道上去。”
周亚南举起右手,对1号说:“请开始表决吧!”
这时,会议室的门开了,光头无声地冲进来,俯身在周亚南耳边说了两句话。
周亚南瞧瞧他,对大家说:“各位,刚才在实验室里,有人无意间碰动了插进圆球后壁的摄像头。现在又有了新的发现,请大家一起到实验室去看看。”
没人能猜到这个“新的发现”是多么惊人。
在实验室里,眼镜指着屏幕。不用他说,所有进来的人都被屏幕上的东西惊呆了。
这时,插进圆球后壁小孔的摄像头,恰巧正对着球舱前面的窗口。真使人难以置信,窗口上贴着一张介于人、猿之间的脸。这张脸是活的,因为它瞪大眼睛,激动而恐惧地盯着窗内的“人”,嘴巴正在一张一合地叫喊,虽然听不见声音。
林坚本能地扭头望向圆球,似乎想确认一下那里有没有站着一个猿人。
眼镜的声音里隐藏着克制不住的激动:“非常伟大的发现。这恰恰验证了我们从前的推测--圆球内部的时间非常慢。光线从窗口射进球舱里,再射到后壁上,被我们的摄像头捕捉到,大概花费了上百万年。屏幕上显示的是远古曾经发生的情景:一个猿人发现了球舱,正在向窗内窥视!”
周亚南和林坚用手抹着汗湿的脸。所有人的眼睛都被牢牢地吸引住了。那个猿人的双眼转动着,惊恐地打量窗内极其陌生的东西。林坚闭上了眼睛,他需要清理一下思路。
三个年轻人却连一秒钟都不愿错过,他们紧盯着屏幕,小胖子忽然想起什么,按下了仪器上的“录像”按钮。
眼镜低声说:“太精彩了……这是真正的猿人。这个球舱的内部空间简直是个时间画面储存器。”
“我们从窗口往里看过,也许一百万年后的人,也能从这个小孔里看到我们的脸呢。”光头说。
“林所长,”胖子问,“这是哪一种猿人?‘能人’吗?” 从1号到13号,众多的眼睛望向林坚。
林坚抬起头来,分辨着屏幕上的脸。
“从脸型来看要比‘能人’高级一点,也许是‘直立人’,他们是第一批从非洲进入亚洲的人科动物。”
“那么,真是百万年以前的图像了。”胖子敬畏地说。
林坚中邪似地看着屏幕。猿人的神情越来越激动,它对着窗口呲出了牙齿。忽然,这张脸移开了,露出后面丛生的树叶。林坚正琢磨那是什么树,一张更凶悍的脸又遮在窗口前。它像愤怒的狒狒脸一样皱缩、扭曲着,然后,这脸消失了,换成了一只手,生满长毛的粗壮的手,握着石头往窗户上砸下来。一下,两下……
不知砸了多少下,手、石头、脸都没有了。窗口外的影像旋转起来。天空、树木、土地、猿人的模糊身影……光头说:“它们在推着圆球走呢!”
终于停了下来。很幸运,窗口没有朝向地面,也不是直冲天空。再也没有猿人的脸出现了,大概是因为恐惧,它们都离得比较远,但还是能看到模糊的人影,还有火光。
“人类最早用火是什么时候?”周亚南忽然问。
林坚说:“根据考古学家的发现,一百五十万年前的猿人就会用火了。”
窗口外影像摇动,远处的猿人似乎很混乱,看不清它们在做什么。有两个身影晃了过来,火使空气颤动着。梦魇般的图画。
一道,两道……红色的液体在窗口迅速爬行。红色渐渐变宽,分割淹没着窗口。最后,屏幕上只剩一片黑红。
“是血。”林坚小声说,“它们把血浇在圆球上了。”
实验室里很久都没人说话。
最后,1号叹息似地说:“可以确定它是什么了。表决吧。同意毁掉它的人,请举手。”
六个人犹疑着举起了手。他们都望向1号。1号说:“我自己也很难决定,这个选择很痛苦。从责任来说,我宁愿成为千古罪人,也不愿意用人类的命运来冒险。不过,现在实验室里的人都有权参加表决——还有林坚和三位年轻人,你们怎么想?”
林坚低下头,心中发出了叹息。幻觉中,他仿佛坐在了圆球里面,那个小魔鬼的位置上。外面的世界发生着沧桑巨变,而对他来讲,那只是短短的一瞬间。不,他分明看见了,看见了窗口外的一切。那些脸,那些南方古猿、能人、直立人、尼安德特人、现代智人……每一代的万物之灵的脸,都在窗外出现,窥视着窗内的世界。圆球默默地见证着他们的所作所为,他们搏杀了巨兽,掌握了火,制造了石器,铸出了青铜大鼎,征服了大地、海洋和天空。但是当他们面对这窗内不可思议的一切时,这些脸上都露出恐惧的神色。你们为什么要害怕?你们为什么要跪拜?忽然间,林坚看见了自己的脸,贴在窗口上凝望着窗内。这张脸上的神情同样是那么迷惑、恐惧和惊慌失措……
周亚南推了推林坚:“林所长!你不舒服么?”
“啊?没什么……”林坚自失地摇摇头。他发现自己已经热泪盈眶。
“你同不同意毁掉这个圆球?”周亚南问。
“毁掉?”
“是的。把它炸掉,把它深深地埋起来,把它扔进大海里,或者送上太空。总之,不能让它留在我们的世界上。”
林坚低着头说:“如果那样,我们和几千年前的蜀人们、和百万年前的猿人们有什么区别?”
“对这个圆球,我们知道的并不比他们多啊。”
林坚说:“可是我觉得,我们自身应该是跟他们不同的。”
周亚南的目光转向三个年轻人。
他们都把双手紧捏在一起,手背上青筋鼓涨。他们颤抖着,犹豫着,挣扎着。
周亚南说:“我们都有理性,应该负责任。不要再抱什么天真的幻想了。”
眼镜惭愧地看了林坚一眼,慢慢举起手来。
光头和小胖子舔着干燥的嘴唇,无助地望向林坚。
林坚苦笑一下:“我也很矛盾……你们只管本着良心,作出自己的选择吧!”
在宁静的实验室里,似乎可以听见汗水滴在地面的声音。光头和小胖子慢慢扫视着圆球,大屏幕,和其他人。最后,他们的目光碰在一起。
他俩好像用眼睛交流着什么,好像在互相询问和鼓励。猛然间,两个人长吁了一口气,紧绷的身体松弛下来。
“我不同意。”光头说。
胖子接道:“我也不同意。这可能是错的,不过,这就是我们的选择。”
周亚南脸色苍白,虚弱地走到圆球边,盯着窗内的生物。
“你是什么?你是什么?”他紧握的拳头颤抖着,身体更抖得像风中的残叶。整个生命都变成火,从眼睛里燃烧出来。
“等一下!”眼镜一步跨过去,把周亚南拉开。
“您听——”
那声音很微弱,但渐渐地变强了。每一个人都能听到,圆球正发出低微的嗡鸣。
“这不可能!”胖子的声音里流露出深深的、无法形容的恐惧。
光头说:“会这么巧吗?它正好在今天停止运行……”
圆球的顶部慢慢伸出一根金属棒,旋转着。
周亚南对眼镜说:“去,叫警卫拿枪守住门口!”他又张开双臂,“请各位马上离开这里,马上!”
1号他们出去后,周亚南低声自语:“这座地下实验室,希望是坚固的。”
圆球的嗡鸣声越来越大,屋里几个人——周亚南、林坚和两个年轻人——都退到了门口。眼镜又回来了。
“警卫已经准备好了。”他对周亚南说,“首长,您应该离开。”
周亚南摇摇头:“我并不在乎……”

嗡鸣声中,时间仿佛停止了。终于,球舱像莲瓣一样缓缓绽开,它含抱着的绿色光球坚持了片刻,也在空气中消融、涣散。中央那个矮小的人形生物好似一个异教的神秘偶像,站了起来。
奇怪的是,没有人惊慌失措。林坚甚至向前迈了一步。他平静地想:“无论如何,谜底终于要揭开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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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孩辛苦了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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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是龙星座最大的秘密,接我最强的一招吧——庐山百龙霸!!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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